二师兄的故事
（九）
唐僧只穿着里衣一脸淡定的坐在锅里，双手合十，沉吟片刻后，探出脑袋对着锅下烧柴的小妖客气道：“麻烦给贫僧加点玫瑰花瓣，这样口感会更好哦。阿弥陀佛。”
下一秒，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伴着无数妖怪如天女散花一样被打飞进来。一人单手扛着一棒，几下跳跃轻轻落在锅沿上，咆哮道：“死秃头，你是小仙女吗？”
唐僧无辜道：“难得洗个热水澡，悟空你也来泡泡啊。”
噗通噗通。“大师兄，真的好舒服啊！大师兄你也快下来试试啊！”某猪和某鱼齐声附和。
青筋暴出，孙悟空凌空跳起，一脚踹翻了大锅，“都给我死出来！”
碎石地里，三人乖乖跪坐，垂头耷耳，你推我搡的听他们暴跳如雷的大师兄训话。
“你们是猪吗？我才去化了三分钟的缘，你们就能被妖怪给端了！”
“大师兄，我是猪啊。”悟能一脸乖巧的歪头接话。
悟空转身一拳打歪了悟能的脸，“你很骄傲吗？不闭嘴明天就吃红烧肉！”
唐僧见状立马楚楚可怜道：“悟空，那位施主的夫人生了重病成了植物人，他只是想试试用我的洗澡水的香气唤醒她，没打算吃我。”
“放屁！这一带的妖怪谁不知道那狍子娶了个病痨，分了半身修为结果还是没救回来。那早就是一具死尸，死尸！”悟空一把揪出科普真相的土地老儿，咬牙切齿道。
唐僧和悟净看着大师兄手里口吐白沫的土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唐僧“哎哟”一声朝着地上倒去，还在喋喋不休抱怨着的悟空下意识扔掉了土地一把将唐僧捞进怀里。悟净一跃而起，一手拽着嘤嘤的悟能，一胳膊夹着土地老儿，丢下一句“哎呀师父的膝盖肯定受伤了，我去找点药”就没了踪影。
悟空皱眉瞟了一眼地上的碎石，动作僵硬的撩起怀里人的僧袍，“真伤着了？我没注意有这么多石子。”
要让他看出是假的必然又是一场风暴！唐僧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悟空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没关系，为师知道悟空是为我着想。”
孙悟空盯着自己的手，难得有些慌张：“你，你知道就好。折腾这么久，我去拿点吃的给你。”
唐僧抬头看着那人撇过脸去露出的通红的耳尖，心神一荡，压在心中许久的丧气话就已脱口而出：“悟空，你不会嫌弃为师吗？”
那人转过头来，残留着红晕的脸上写着迷惑，“为什么要嫌弃你？”
唐僧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心虚的说：“为师一介凡人，身娇体弱，平日里只能靠你们照顾我。说是会如来神掌，可是召唤效果总是时好时不好。而且我还总是容易被骗，每次都要你费尽心思救我……”声音越来越小的唐僧干脆自暴自弃的将脸埋在那人的衣襟里。
唐僧听到头顶一声叹气“师父你也知道啊”，浑身一僵，下一秒后脑勺感受到一片温热——一个抚头动作生硬无比的手掌。
“那你呢？”唐僧闻言抬头。“你不是一直嫌弃我嗜杀成性吗？”
“我哪有……”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臭和尚，我这满身的伤疤不都是你说我滥杀无辜欺凌弱小迫害妄想症晚期的时候发疯搞出来的，现在又不认账了？”
唐僧眼神飘忽，皱着鼻子道：“你本来就是太暴力了嘛。万一哪天你没有防备，那些妖精联合起来趁你病要你命怎么办。所以还是以情感化最安全呀……”
孙悟空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的理由竟然是这个。千百年来，这种情况不是没出现过。没人曾这么为他着想，孙悟空也就不曾在意，大批的落败会带来更大批的报复，那就用更硬的拳头回过去不就行了。以前伤痕累累硬撑着一口气站在众妖尸体间，不曾悔，只是有些茫然，但就这一丝波动也很快就被下一批来打架的妖怪驱走。这种生活造就了他强大的名声，渐渐还会有谁想起他也是可能会受伤的。
孙悟空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嘲讽和尚的杞人忧天，但他唯一做到的，就是一巴掌按住那人的脸，不让和尚看见他下意识咧开的嘴。
唐僧嗷嗷的在猴掌下挣扎，就算眼前一片漆黑，他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家大徒弟的心情，于是放肆的在悟空怀里滚来滚去。
“喂死和尚，别得寸进尺吃我豆腐。”
“人家哪有~”
（十）
小少爷一病不起，请来的大夫个个都推说自己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又升起了终久不散的苦涩药味，烟气氤氲，像是那人终年不去的病意。整个府中人仰马翻，那罪魁祸首却只是安静的待在床上，双眼紧阖，恍若熟睡一般。
下人们虽然仍如往日一般手脚麻利，但私下还是忍不住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次小少爷怕是凶多吉少了。悟能面无表情的听着窗外低语，盯着自己掌心里那只软弱无力的手，摩挲片刻，后放进被子里，仔细盖好，在那人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小少爷，等我。
悟能沉着脸瞬移到山上自己的洞府里，掐指正要施法，土地老儿猛地窜出来扒着悟能的腿苦苦哀求，“元帅，不能啊，不能啊！”
悟能不耐烦的抖腿，“有何不能，不过是分些修为给他，为他续命而已。一没荼毒生灵，二没人妖生娃，哪条天条能管我？”
土地老儿鼻涕冒泡，“可这只是人口相传的故事而已，没人证明有用。你这平白无故少了千年修为，如何保护圣僧取经？我又怎么向观音娘娘交代啊！呜呜呜……”
悟能冷哼一声，“上面如果怪罪下来我担着，你要是再阻碍我，我可不保证你能等到怪罪你的人来了。”
啜泣声戛然而止，土地老儿哆哆嗦嗦的跑到一旁，看着悟能将自身的修为抽出化为一颗仙丹。陡然失去半身修为的悟能仿佛被抽去全身的骨头，双膝一软，垂头单膝跪倒在地。土地老儿急忙跑上前，在看清悟能的脸的那一刻，失声叫了出来，“元帅您的脸！”
悟能伸手一寸一寸摸过自己的脸，果然，太过虚弱不能维持人形了。他指挥土地老儿翻出一件黑披风披在身上，戴上兜帽，回了高府。
小少爷是在尖叫中醒来的。尚且混沌的脑袋如针扎般阵阵抽痛，瞥了一眼床前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愈加暴躁。他不耐烦的叫来小厮，“何事如此大声喧哗？”
对着醒来的少爷却丝毫没有欣喜之情满心惶然的小厮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小少爷心底陡然升起一丝不安。他挣扎着下地，“扶我出去。”
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小少爷伸手挡住倾泻的阳光，眯着眼，他打量着院内惶惶众人。侍女们站在院内一角交头接耳，脸上写着可惜，又透出一丝掩盖不住的厌恶；而院子当中围成一圈的护院则更直白些，满脸的惊恐与嫌弃，人手一件武器，跃跃欲试的恐吓着被他们围着的那个人影。
小少爷轻咳了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就连一直在低着头疯狂挣扎着的那个人影也僵住不动了。
小少爷走向前去，“你们在干什么？”
“少爷我们捉到了一个妖怪，就是那猪刚鬣！他在府中这么久，定是不安好心！”
“就是！就是！”众人齐声附和，那个曾经与人为善的青年就像是一个幻影消散在“妖怪”这个称呼后。
小少爷停在那个将头抵在地上的人前，“猪头？”
那人颤了颤。
“还真是啊。抬起头来。”
人没动。
“变成妖怪就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我叫你抬起头来。”小少爷语带轻蔑。
那人僵持片刻，低低笑出声，带着自暴自弃的味道，终于抬起了头。兜帽滑下，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小少爷细细打量着这张陌生的脸——肿成两倍大的脸，长长的猪鼻，无论如何都缩不回嘴里的锋利的獠牙，很难让人与之前那个英俊挺拔的庄稼汉联系起来。对着那一片厌恶的讨伐声，妖怪紧紧攥着拳头，低低咆哮回应，那张脸明明是狰狞的，却仿佛泪流满面。
小少爷撇撇嘴，在众人的惊呼中弯下腰一把揪住了猪妖的耳朵，“你还真变成猪头了。”
悟能迷茫的抬眼，有些搞不清状况。
“是你救了我吧。”小少爷肯定的说，“变成这样也肯定是因为我。不用否认，你骗不了我。”他直起身来，扫视全场，眼神锐利，“既然如此，他就是我家的恩人，必须要以礼相待，知道了吗？”
“是。”众人噤声。
“现在，”小少爷抱臂看着悟能，趾高气扬道，“我刚醒很虚弱，背我回房。”
悟能从小少爷开口就一直愣愣看着他，现在终于回过神来，躺在地上大笑出声，捂住眼道：“好好好，我的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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